2012/5/1 15:51

蔬菜安全十年輪回

作者： 南方周末記者 呂明合 實習生 袁端端 發(fā)自杭州 廣州

在沒有良好的農藥監(jiān)管體制，沒有合理的管理制度之下，過去十年，中國始終處于食品安全的困擾之中。

毒影籠罩

雖然官方數據屢次證明中國的食品安全改善明顯，但層出不窮的有毒蔬菜事件，依然讓人們不得不以另類的方式表達著自己的不安。

除了走俏滬上的“果蔬盆栽”——從農場“認領”土地，自己播種瓜果蔬菜的種子，不施肥、純綠色，從長沙到上海，從廣州到哈爾濱，原本流行于網絡的游戲“開心農場”，2010年春節(jié)過后正以新興產業(yè)的形式興起于現實中國。

“毒”蔬菜危機顯然為產業(yè)投資者帶來了巨大的信心。在4月的海南“毒豇豆”和青島“毒韭菜”事件雙雙爆發(fā)后，投資者加大了自我宣傳力度，報名一度火熱。

“比起市場上買的，我們吃的都是在農場里親手種的，更加綠色安全，吃起來比較放心?！闭憬R安的一位“開心農場”種植參與者說。

過去的十年內，中國始終處在有毒食品的陰影籠罩下?，F在有據可查的是1999年5月23日，中山市沙朗鎮(zhèn)28位民工因食用高毒通心菜險些喪命。

“封存、徹查”，成為官員面對此類事件的第一反應。

2000年“肥仔米”——包含一類致癌物黃曲霉毒素的過期大米——事件后，全國各工商所被動員起來追查其去向。而2001年毒菜事件后，長沙在重點農貿市場、大型超級市場設立無公害蔬菜銷售專柜和專賣店。

一年后，南京秦淮區(qū)副區(qū)長一家中毒后，區(qū)里甚至給每個農貿市場配備了一臺檢測機，組織專人夜查豬肉，早查蔬菜和豆制品，以杜絕有毒蔬菜混進市場。

2004年8月9日，衛(wèi)生部緊急參照歐盟制定標準，批準黃花菜中使用焦亞硫酸鈉和硫磺等兩種食品添加劑，結束了黃花菜無標準生產的歷史。

但所有這些，都是“報道出來以后，政府部門感覺有問題了，搞得一陣風，”浙江大學副教授吳加倫評價說。

風過盡、愈難禁。以瘦肉精為例，在2001年廣東河源484名市民食肉中毒后，曾掀起全國徹查的運動。但隨后幾年的頻發(fā)依然給了樂觀的人們當頭一棒。

僅以南方周末記者查詢到的案例顯示，2005年，江西應用技術學院黃金校區(qū)就發(fā)生一起75名因食用含瘦肉精的牛肉而引起的集體化學性食物中毒。 2006年8月14日，廣東惠州惠城區(qū)河南岸一間小五金廠，5名工人因吃了瘦肉精超標1000倍的豬肝而引起中毒。2008年11月浙江嘉興中茂塑膠實業(yè)有限公司70名員工在午飯后開始出現手腳發(fā)麻、心率加快、嘔吐等癥狀。出現癥狀的員工，都吃了紅燒大肉。一查原因，罪魁禍首依然是“瘦肉精”。

“違法私了，成了行業(yè)公開的秘密。很多豬場使用了瘦肉精，后來卻什么事情都沒有。”廣東一位農業(yè)科技公司總經理透露。

農藥超標背后的“治亂循環(huán)”

十年回溯，中國的食品安全似乎正陷入“治亂循環(huán)”的怪圈。以今年以來最為嚴重的蔬菜農藥超標為例，浙江大學農藥與環(huán)境毒理研究所副教授吳加倫說，國內毒蔬菜事件屢發(fā)，主要在于農藥濫用。但相較美國農殘超標比例常在2%至4%之間的水平，中國的蔬菜農殘超標顯然并不正常?！鞍匆?guī)定，農藥必須實行登記制度。登記在哪個作物上，才能在哪個作物上用?！眳羌觽惤榻B說，但現在的問題是，菜農經常有意或無意地張冠李戴?！暗怯浽谙薅ㄗ魑锷?，往往用在別的作物上。一些用于谷類的高毒農藥由于殺蟲能力更強，往往就被濫用于蔬菜上?！?/P>

以大家耳熟能詳的甲胺磷為例，它實際僅登記于水稻使用上，但農民拿到手很方便，就用到蔬菜上，就容易釀致“毒蔬菜”悲劇?！八鼘κ卟说南x害效果很好，價格便宜、工藝簡單，每個縣的農藥廠都能生產，導致使用的管理上失控?！?/P>

中國農業(yè)大學營養(yǎng)與食品安全系主任何計國介紹，如韭菜本應使用樂斯本這種低毒、低殘留殺蟲劑，但無良的種植者卻經常使用3911這種被禁止用于蔬果作物的低成本高毒殺蟲劑。“劇毒農藥，要跟槍支彈藥一樣管起來。農藥生產廠家，要像管理人民幣印刷廠一樣管理。槍支彈藥能管好，食品安全怎么會管不好？”金長詰問道。

失控正跟中國本身的管理體系有關。吳加倫批評說，與多頭并出的中國體系相比，美國管農藥的只有三個部門，分工明確：環(huán)保局，主要管農藥的注冊登記、安全使用最大殘限的標準制定，開發(fā)農藥殘留的分析方法；農業(yè)部，專門有一個部門，專門做國內的殘留抽樣；FDA，則做國際和州之間的進出口檢測。三部門工作協(xié)調，分工明確。而相形之下，中國的農藥使用幾乎毫無控制和限制，什么人都能去買。除了沒有相關知識，農民“即使知道，沒有約束，也很難考慮后果”。

“這就像你在家里，門窗關得很好，他不一定進來；如果門窗打開，就是一種誘惑，管理者也有責任。”長期關注食品安全機制的杭州市市場協(xié)會副會長金長說。

吳加倫認為，雖然中國這幾年一直建立檢測體系，但問題依然很多，“一是技術人員達不到這個水平，二是檢測成本比較高。蔬菜價格比較低，在現有收費制度下，即使有經費買設備，也沒經費來做?！薄罢_實很難管，但不是不能管?！眳羌觽愓f，例如臺灣的農會就建立了一套完善的追溯系統(tǒng)，農會對村里農藥的購買都設了賬。如果出了問題，就能查到誰用了藥。“如果海南毒豇豆事件發(fā)生在臺灣，誰用了，誰買了農藥都能查到。”

缺乏預防體系是一個大問題。吳加倫說，蘇丹紅等事件，均是事后管理。而以美國FDA為例，它就曾在四個超市的人參樣品中發(fā)現農藥超標，隨后馬上起草法令，要求進口的人參一定要做農殘檢測，并將檢測靈敏度提高10倍。”

而在德國，政府還專門設立獨立機構，每年由財政出資，“先公布年度報告，公開黑名單，然后引起政府重視，提高預防。”“如果我們真的吸收好的經驗來做，沒有發(fā)達國家那么好的話，最起碼，(食品安全)可以得到基本保障。”金長說。

22年后，新“菜籃子工程”再啟程

作者： 南方周末記者 呂明合 發(fā)自廣州

菜籃子工程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機，如何修補這個關于千家萬戶生計的菜籃子，正為各級政府所重視。然而，新的菜籃子工程能否解決問題，現在還是未知數。

菜籃子回歸

被淡忘的“菜籃子工程”正在回歸?！巴话l(fā)事件的頻發(fā)使得政府風險管理能力亟待加強，要盡快強化菜籃子市長負責制。”4月9日，農業(yè)部在答復南方周末記者的回函中說。此前的3月12日，國務院辦公廳出臺《國務院辦公廳關于統(tǒng)籌推進新一輪“菜籃子”工程建設的意見》。

中國已成為世界上最大的“菜籃子”。2009年中國蔬菜播種面積和產量分別占世界的43%和49%，均居世界第一。

世界最大的“菜籃子”，正遭遇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機。從毒豇豆、毒白菜到毒韭菜，“我國農產品農藥殘留問題突出，已經影響了農產品的消費信心?！?月12日，農業(yè)部副部長危朝安在第一屆國家農藥殘留標準審評委員會成立大會上說。

“菜籃子”工程，本是計劃經濟時代供給不足的產物。22年前，1988年5月，國務院批準農業(yè)部組織實施“菜籃子工程”，目標就在“發(fā)展農副食品生產、保障城市供應”。

22年過后，菜籃子工程已完成最初使命，但隨著計劃經濟的結束，“菜籃子”產品的生產供應從以城市郊區(qū)為主轉變?yōu)槌墙寂c農區(qū)并舉，農區(qū)日益成為大中城市“菜籃子”產品的主要供應者。

農區(qū)主要是散戶種植，其直接農藥殘留無法根治。據中國農科院要求匿名的一名研究員回憶，2001年，全國蔬菜抽檢的普查合格率只有52%。

當年4月，農業(yè)部緊急啟動“無公害食品行動計劃”。上述研究員說，經過8年努力，最好的時候全國抽檢已能有95%左右的合格率。

但農殘問題，顯然并非一朝一夕能解決。浙江大學農藥與環(huán)境毒理研究所副教授吳加倫認為，農業(yè)技術推廣站被推向市場后，成了濫用農藥的鼓勵者， “有些蟲害，本來一種農藥就噴死的，農技站一旦有了利益驅動，就會讓他買兩種。”

“菜籃子的任務還遠未完成”

“菜籃子的任務還遠未完成。規(guī)劃、監(jiān)管和扶持是第二輪菜籃子建設應關注的重點?！眹掖笞谑卟水a業(yè)技術體系崗位科學家陳日遠說，“第二輪應解決的是兩類問題，一是食品安全性問題，二是農民增收和農業(yè)的基礎建設問題?！?/P>

“首先要關注菜籃子工程中的食品安全問題。其次，需要關注在季節(jié)性的、突發(fā)性的自然災害時，如何保證市場的有效供給。第三，如何通過菜籃子提高農民的收入，提高農業(yè)可持續(xù)發(fā)展的能力。第四，如何通過菜籃子建設，在保證國內有效供給情況下，拓展國際市場。第五，由于交通運輸、儲運保鮮比較靈，國家應該做好規(guī)劃，哪些是優(yōu)勢地區(qū)?！跋衩绹褪羌猩a，分散供應。盡可能減少成本?！?/P>

“在第二輪設計時，應加強對基礎設施，特別在農民合作組織和流通環(huán)節(jié)、稅收、農基、農業(yè)裝備上的補貼?！标惾者h說美國每年農業(yè)補貼大概有兩三千億美金，相當于人民幣1.5萬億元左右?！?/P>

更重要的是，“要進一步加大對科技力量的投入，把原來體制改變后，農業(yè)推廣系統(tǒng)渙散或分解的狀態(tài)重新撿起來。以便于在用藥上加強食品安全的源頭控制。在財政上要向這方面傾斜，扶持他們，就等于扶持了農民?！毙乱惠喌呐涮状胧┱谶M行。農業(yè)部將對全國范圍內的合理布局進行分工。同時重點對菜籃子產品質量安全檢驗檢測機構和能力建設作出規(guī)劃。

“通過5年左右的努力……菜籃子產品基本實現可追溯，質量安全水平顯著提高；市長負責制進一步落實，供應保障、應急調控和質量監(jiān)管能力明顯增強?！鞭r業(yè)部市場與經濟信息司司長錢克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