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5/1 15:54

錦繡9月19日報道 古老的冬蟲夏草再次驗證了在工業(yè)社會里不變的法則—大自然賜予人類的每一件奇珍異寶都被遠隔千里的人享用著。藏族人采挖，回族人買賣，最終被遠方的漢族人消費。在這個過程中，冬蟲夏草原本就近乎神秘的藥用價值因為人為或非人為的作用力而逐漸流失，可它的價格卻在急速飆升。

一、出土：雜多縣

伴隨著沉重的關(guān)門聲，一屋子的灰塵在穿過窗子的夕陽里跳躍起來。阿拉把行李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然后輕輕地把一個棉布袋子放到茶幾中央。

這個布袋子里裝著五千多根冬蟲夏草。這是他和妻子離家一個多月來的全部收獲。這些來自唐古拉山土壤里的小東西，每一根都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痛苦的生命歷程。如果不是因為這種奇怪的死亡方式，此時，它們都可以成為翅膀上擁有各種花紋的蝙蝠蛾，和破繭的蝴蝶一樣，飛翔在青藏高原。

而現(xiàn)在，它們只能僵直地躺著。在接下來一年里，這個將它們挖出、晾干、帶到這里的人，生活水準完全由它們決定。

阿拉把床底下的木頭箱子拉出來，打開，在一堆藏飾細軟中清理出一塊空間，四周墊上厚厚的報紙，把這個布袋子平穩(wěn)地放在那，然后鎖上箱子，推回床底。等需要用錢時，他可以抓上一把，出門在滿街都是的蟲草商人中隨便找上一個，換來相應(yīng)的金錢。只要在明年的蟲草采挖季節(jié)到來前不要讓這個袋子空掉，他們就有相對寬裕的日子過。

他們堅信，這些“尸體”要比貨幣更保值。

雜多，被稱作“中國蟲草第一縣”。這個唐古拉山北麓的高原區(qū)域，平均海拔4290米，堿性土壤中礦物質(zhì)金屬物質(zhì)含量豐富，晝夜溫差大，日照充足，加上適宜的空氣濕度，使得這里出產(chǎn)的冬蟲夏草以色正、體滿、營養(yǎng)價值高聞名于世。在當?shù)兀小扒嗪Ｏx草出玉樹，玉樹蟲草數(shù)雜多”的說法。每斤1000頭的特優(yōu)一級蟲草，80%產(chǎn)自這里。

于是，采挖蟲草在雜多成為每戶人家一年中的頭等大事。每年5月中旬到6月底的蟲草采挖季節(jié)，原本有三萬人居住的縣城，剩下的不足三千。家里鐵鎖把門，街頭商鋪打烊，就連政府機關(guān)，每個科室也只剩下一兩個留守人員，這些留守人員通常是外地人。其實，這段時間基本上不會有什么事情，在玉樹，商業(yè)活動、日常消費甚至政府政務(wù)，一切都停下來了。所有的一切，都要等蟲草采挖期結(jié)束后重新開始。

所有的雜多人的蹤跡，都只能在山上找到。通常是鄰近的幾家人結(jié)伴而行，帶著帳篷、被褥、煤氣灶和必要的糧食，一起在步力所及的山腰組建起帳篷村落。

以這個臨時村落為據(jù)點，早上，他們帶著青稞面和牦牛肉出發(fā)，晚上，帶著一天挖到的蟲草回到帳篷里。采挖是個艱難而細致的過程， 一整天的時間里，他們需要趴在山坡上，歪頭斜眼，透過草叢或積雪，用肉眼掃描著露出地面的棕色子座。一旦發(fā)現(xiàn)目標，立刻用手中特制的小鐮刀，圍著子座開始挖起，直到被泥土包裹的蟲草完整挖出，留給草叢一個雞蛋大小的土坑。

隨著隱藏在草叢中的棕色子座全部被這些土坑取而代之，一山的蟲草被收入采挖人手中五顏六色的塑料袋。然后，他們收拾起帳篷，翻過山去，向下一座山進軍。

雜多的孩子可能是世界上收入最高的孩子，十來歲就已經(jīng)可以跟著父母上山挖蟲草了。由于小孩子個子矮，眼睛尖，往往比父母挖到的更多。每年這個時候中小學校的“蟲草假”，在一定程度上默許甚至鼓勵了中小學生加入蟲草采挖大軍。 因為即使沒有蟲草假，這些腿腳靈便、眼疾手快的孩子們也會聽從家人的安排，為了不放過這一年中最大的賺錢機會而毅然選擇逃學。

四五歲的孩子和留在家里的老人，也不是這個蟲草舞臺的局外人。老人會帶著孩子就近去坡勢較平的山上采挖，朝出夕歸。雖然收獲不會太大，但孩子們受用一生的謀生本領(lǐng)就從這里開始學起。

除了采挖，他們有義務(wù)看守住自己的陣地，這個只對本地人放行的產(chǎn)業(yè)，絕對不允許出現(xiàn)陌生面孔。2004年起，青海蟲草采挖區(qū)已經(jīng)明令禁止外地人異地采挖蟲草，這里蘊藏的財富只屬于本地人。雜多的規(guī)定更為嚴格，縣里的人甚至不能去鄉(xiāng)鎮(zhèn)采挖。雜多縣境內(nèi)的跨界采挖，一個采挖季節(jié)，每人需要向當?shù)乩U納 200元到300元的采挖金。而雜多縣以外的人，這個采挖金的數(shù)額可能要增加到幾千元，這成為鄉(xiāng)鎮(zhèn)一級政府的主要財政來源。

“挖蟲草的時候，我就是雜多人?！卑⒗看胃亦l(xiāng)的朋友說起這話，總是帶著一絲驕傲。2007年起，阿拉從玉樹搬到雜多，加入了蟲草采挖大軍。雖然同屬于玉樹州，同樣操著康巴藏語，但是細微的口音差別常常令路上遇到的采挖者心生疑惑，好幾次差點刀刃相見。

每一次，阿拉都能應(yīng)付過去。對于一個新來的雜多人，被本地人質(zhì)疑也很正常。因為有太多打著蟲草主意的外地人想來這個“蟲草第一縣”分一杯羹。

2008年，阿拉曾經(jīng)在雜多開了一個洗車行，生意不錯，但是最終因為人手不夠而停業(yè)。在雜多，2000元一個月也雇不到人，所有本地人都把挖蟲草視為惟一的生存本領(lǐng)。從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開始，蟲草大幅漲價，當?shù)厝怂械纳疃荚趪x草轉(zhuǎn)。他們本能地把一年分為挖蟲草的生產(chǎn)季節(jié)和不挖蟲草的消費季節(jié)。沒有人愿意去打工。憑借著一家每年幾萬元的蟲草收入，大部分雜多百姓衣食無憂，過著在他們看來還算不錯的日子，而不需要其他任何生存技能。這些歷史上驍勇善戰(zhàn)的康巴漢子，生活方式被這寸把長的小東西完全改變了。

七月，雜多的消費季節(jié)來臨，街上的人漸漸多起來。市場貨源充足，餐館開門迎客，孩子回到校園。整個縣城在盛夏開始復蘇。

下一頁：玉樹縣的蟲草淘金者